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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屋子里的声音也一下子激动起来。
吴定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妹妹。自从五月十八日中午吴玉露被绑架之后,她一直杳无音信,居然也被带到济南府来了。
吴定缘双眼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挣扎着,想要冲到厢房前,可却被梁兴甫的大手稳稳压住。昨叶何在一旁笑道:“你们兄妹才分别八九日,便这般想念,真是令人羡慕。等一下见完佛母,再叙亲情不迟。”吴定缘冷哼一声,白莲教这个意图太明显了,这是打算用玉露来要挟自己做事,就像要挟吴不平一样。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想要挟他,何必绕到济南这么折腾?佛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吴定缘一时也糊涂了。他只能高声喊一句:“玉露你等我!”然后跟着他们进了正殿。
说是“殿”,其实就是间高窄的瓦舍,正中一尊弥勒坐莲的泥像,像前一张香案,供着三色果品,色泽一看就是蜡捏的。一个身穿缁衣的银发老太太,正背对着他们,拿着一把笤帚疙瘩在扫砖缝里的香灰。
昨叶何和梁兴甫同时半跪拱手,恭声道:“佛母,缴法旨。”老太太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弓着腰唰唰扫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
吴定缘与她四目相对的一刻,不由得呆住了。
这位搅动两京五省的“佛母”唐赛儿,相貌实在是太普通了。倭瓜脸、吊眼梢,脸颊皴皱如鸡皮,鼻子下面还有一颗大大的黑痣,就是个随处可见的农村老太太。
这样一张脸,就算扔到济南府衙前头,都不会有人认得出来。可连梁兴甫这种“佛敌”人物,在她面前也收敛声气,乖巧得像只猫。
老太太用短帚拍了拍香案前的蒲团,乐呵呵道:“路上累了吧?来,来,坐下说。”山东口音很重,透着股亲切的家常劲儿。她一边说一边挥手,昨叶何会意,一扯梁兴甫衣角,将他拽离小殿,只留下吴定缘一个人。
吴定缘双腿早乏了,索性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唐赛儿在对面盘腿坐下,先打量他一番,突然一叹:“三寸沟坎绊倒驴。南京的大事我千算万算,没想到竟坏在了你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抹子身上。”
吴定缘没想到老太太这么直白,冷哼一声:“不用客气,应该做的。”
“麻雀嘴子,小心下拔舌地狱!”唐赛儿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像老太太在训斥亲孙儿,“得啦,今天不跟你说佛法,咱们唠唠实在话——我有桩好奇事,太子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一路死保着他?”
佛母不知他和朱瞻基、于谦之间的曲折,以为他一开始就是个保驾忠臣。吴定缘也懒得解释,撇嘴道:“多新鲜哪,我身为应天府捕吏,官兵不帮着太子,难道还帮着强盗不成?”
老太太笑了:“哦?我可听说梁兴甫永乐十八年大闹南京城,是你爹暗中遮护,这难道不是官兵帮强盗?”
梁兴甫既然是白莲教的护法,这事自然瞒不住佛母。吴定缘只好硬着头皮道:“谁没几天害眼病的时候!”
“小抹子莫置气,老太太我可不是没事闲唠的。你就不想想,为啥你爹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保一个凶徒?”
“不想!没兴趣!”
唐赛儿拍了拍大腿,笑意不改:“你这孩子上了磨,怕是比驴还犟。我告诉你吧,吴不平救梁兴甫,从根儿上说跟你有关系;梁兴甫去南京,从根儿上说也是你的缘故;你这次坏了圣教的大事,我非但不杀你,还把你弄到济南来,跟这个根儿有关;我问你为何要保太子,也与这个根儿大有干系。”
“你在说什么鬼话?!”吴定缘看着那一张老脸,真想直接出手,把这个害死父亲的凶手掐死算了。可对她说的话,又有抑制不住的好奇。
唐赛儿的神态越发慈祥起来:“人哪,就跟树一样,怎么样都有一个根儿。这根儿埋在土里头,谁也见不着,可它一辈子都牵着你。什么根长什么枝,什么枝开什么花,什么花结什么果,这都是谁也改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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