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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宝年间的军服料子。”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颤音。他认出那些衣袍的针脚,那是长安织造局特供军队的技法,袖口会缝三道暗线。去年在天竺人的战俘营里,他见过同样针脚的破布,当时上面沾着的血渍也长着这种铜锈藤。
骨铃声突然变得急促。王玄策抬头望向谷口,雪雾里隐约有个黑袍人影在摇动骨铃,铃身的缝隙里透出红光,与冰面的金色湖水交相辉映。随着铃声变化,冰面上未被佛血淹没的血虫突然躁动起来,密密麻麻地爬向一起,在冰面拼出四个暗红色的字——“汰弱留强”。
“吐蕃密令。”王玄策按住冰面的手猛地收紧。他在逻些城的石碑上见过这四个字,那是吐蕃赞普对新征服部落的训诫,意思是“清除弱者,保留强者的血肉”。去年冬天,他亲眼看见吐蕃士兵把战败的天竺人扔进铁矿坑,说要“用弱者的骨头养出好铁”。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指向湖底。金色的湖水里,那些劣质铁矿石正在融化,化作暗红色的汁液渗入骸骨。每具骸骨吸收汁液后,指骨都会微微弯曲,像是在抓握什么。王玄策数着骸骨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具——与陇右第三营失踪的戍边军人数完全吻合。
“他们把士兵当矿料的引子。”王玄策的断足在冰面碾出深痕。佛血的金光渐渐褪去,冰面下的骸骨开始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头里钻出来。远处的骨铃声越来越急,黑袍人影周围的雪地里冒出无数血虫,正顺着风势往冰湖爬来。
蒋师仁突然单膝跪地,陌刀插进冰面稳住身形。他看见冰缝里钻出新的藤条,这次的藤叶上不再是梵文,而是清晰的汉字——“饿”。三百具骸骨的胸腔同时裂开,从里面爬出的不再是血虫,而是握着半截断矛的骨手,指节上还套着锈蚀的兵符。
“王正使,联军的弩手已经就位。”蒋师仁的虎口再次崩裂,血珠滴在刀背上,竟被冻成了鲜红的冰珠。他听见身后传来弓弦绷紧的声响,三十名联军斥候的弩箭正对着冰湖中央,箭头涂着从佛骨符里刮下的金粉。
王玄策望着谷口越来越近的黑袍人影,断足突然不再疼痛。他想起去年秋天在天竺王舍城的废墟里,那些被藤条缠满的唐军尸体,当时他们的手指也指着同一个方向——吐蕃赞普的牙帐。冰面下的骸骨已经完全站起,握着断矛的骨手正齐齐指向谷口,仿佛在指引复仇的方向。
“告诉弟兄们,开春的第一仗,就从这里算起。”王玄策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清晰。冰湖中央,最后一缕佛血的金光熄灭前,他看见最前排的骸骨兵符上,“陇右第三营”的编号正在缓缓褪去,露出底下新刻的两个字——“联军”。
第二节 :锈甲噬主
佛血金光未散,冰面下的骸骨刚抬起骨矛,三百具浮甲突然发出齿轮崩裂的锐响。最前排的铁甲猛地弓身,肩甲上的虎头纹突然活了过来,铜锈剥落处露出獠牙般的尖刺。三名吐蕃骑兵正驱马冲过冰湖,马蹄踏碎冰壳的脆响里,领头铁甲的铁手已如鹰爪探出,甲片摩擦声里,骑兵的惨叫被硬生生掐断——浮甲竟拖着三匹战马倒栽进冰窟,冰层合拢的刹那,血珠从裂缝里挤出来,冻成串暗红的冰珠。
“王正使!它们在认主!”蒋师仁的陌刀劈向最近的浮甲,刀刃却被甲胄上突然暴起的倒刺弹开。他看见那具浮甲的面甲翻转,护心镜的碎块折射出骑兵扭曲的脸,甲缝里渗出的血水正顺着倒刺往上爬,在肩甲上汇成朵妖异的血花。更骇人的是甲胄的动作,劈砍、拖拽、锁喉,竟与吐蕃骑兵的搏杀术分毫不差,仿佛穿着铁甲的正是那些被拖入冰窟的骑手。
王玄策猛地顿足,木屐里的金铁趾尖狠狠刺入冰面。断足处的剧痛炸开时,他听见冰层下传来甲胄关节冻结的脆响——三具浮甲的膝弯突然凝出冰棱,动作顿时迟滞如木偶。他屈身去看甲缝,指尖刚触到锈蚀的边缘,就被片翘起的甲叶划破,血珠滴在上面的瞬间,甲叶竟像活物般震颤起来,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截箭簇。
“是天竺的乌铁箭。”王玄策捏起箭簇残片,箭杆上的孔雀纹还能辨认,“去年在曲女城,戒日王的卫队就用这种箭。”他突然想起使团里病死的录事参军,那人左肋就中过这种箭,当时箭簇明明已经拔出,伤口却总往外渗黑血,直到断气那天,皮肤下还能摸到蠕动的硬块。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挑开一具浮甲的胸甲。甲片落地的脆响里,内层贴着的羊皮纸露了出来,泛黄的纸面被血虫蛀出无数孔洞,却仍能看清顶端的朱砂印——那是鸿胪寺的出使钤记。他凑近去看,纸上罗列的姓名正被血虫啃噬,每个消失的名字旁都画着小小的“病”字:负责炊饮的老张头、染了瘴气的文书、摔断腿的驿卒……全是使团沿途因伤病弱掉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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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专挑弱者下手。”蒋师仁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翻越雪山时,那些被留在帐篷里的病号,当时他们的甲胄都被收了上来,说是要熔铸成兵器。现在看来,那些甲胄根本没被熔炼,而是被藏进了这冰湖,连同病号的名字一起,成了浮甲的养料。陌刀的刀背蹭过羊皮纸,被蛀空的地方突然透出微光,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纸里钻出来。
王玄策突然将掌心的佛骨碎片拍在羊皮纸上。碎片嵌入蛀洞的刹那,整片纸突然发出诵经般的嗡鸣,血虫群如同被沸水烫过,纷纷蜷缩成黑粒。被照亮的蛀洞组成奇异的图案,竟在冰面投出个模糊的身影:宫装女子立于冰湖岸边,手里捧着叠明光铠,甲叶在月光下泛着玉色,与眼前这些锈甲截然不同。她身后的暗流正翻涌着,将那些精甲一卷而入,消失在冰湖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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