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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阵别的,诸葛书记忽然说要去厕所让他稍候,便撕了两张公文纸走了。封合作等他出门后,立即去桌上翻看,很快找到了那封落款为天牛庙的信。抽出信纸看看,虽然信尾上没署名字,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出自何人之手。
那是天牛庙已经下台十多年的前任支书郭自卫写的。
进入冬天,绣绣老太的病越发重了起来。夏天和秋天,她虽然痴痴呆呆,虽然又去过几回宁家老宅,但吃饭穿衣还是能够自已完成的。不料到了腊月里,她连这些事情都做不到了,每到吃饭时,孙子孙媳把她扶到桌边坐下,她也只是睁着一对茫然无神的眼一动不动。大脚老汉叹口气说:“枝子她娘,你可熬到福分上啦,连吃饭都要人喂啦!”老汉端起碗,夹起一筷子饭说:“枝子她娘,你张口!”老太太便张口接住。见她囫囵吞枣般咽下,老汉又夹起一筷子说:“来,再张口!”老太太又张口接住囫囵吞枣般咽下……吃完饭,孙子把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她便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在她拉屎撒尿还知道喊人:“我拉呀!”“我尿呀!”听到喊声,家里人便把她扶到院子里,为她解开裤子让她蹲下。蹲过了,再回去坐着一动不动。晚上还是这样,直到老汉说:“枝子她娘,上床睡觉啦!”她便转脸瞅一瞅床,由老汉扶她上床、脱衣,随后躺在那里似睡非睡。大脚老汉躺下去,都要给她说一阵子话,或者回忆他们的往日生活,或是讲村里新近发生的事情。老太太似乎在听,但也不回话,只是在老汉同她说话的间隙里发出一些既像答应又像呻吟的声音。老汉不在乎老太太有无反应,仍然絮絮叨叨地讲下去,直讲得自已困了,呵欠连声了,才说一句:“枝子她娘,咱睡吧,咱睡吧。”头往枕上一歪便哼哼打起呼噜……
老汉那天坐了一阵小轿车,骂骂咧咧地回家,忽然发现绣绣闭着眼歪在了地上。他急忙从东厢房里喊出孙子,同他一起把她抬到床上去。他俯下身去喊:“枝子她娘!枝子她娘!”老太太睁一下眼,似瞅非瞅地向他一亮,随即又闭上了。老汉跺着脚道:“你看你看,我说得罪了铁牛会出事吧,这不是立马出啦!”
运垒飞快地去叫来本村医生宁四眼。宁四眼来看了一番,说看不出是什么病。运垒急了,说:“怎么看不出来呢?你是干什么吃的?”宁四眼慢悠悠地道:“运垒你不要发火,你知不知道‘无疾而终’这现象?你奶奶似乎就是无疾而终。”运垒道:“你是说,俺奶奶要不行啦?”宁四眼点点头:“我看还是准备准备吧。”
听他这么一说,大脚老汉道:“运垒,你奶奶到了旬头了,你快去叫你娘你姑吧。”运垒便推了自行车急忙向外走。
等枝子、羊丫赶来,细粉与孙女月月也赶来,老太太还是闭目昏睡。她们向她喊几声,她勉强睁一下眼,接着又昏睡过去。大家要把她送城里医院,大脚老汉却不让,他说:“蚕老了就该做茧,人老了就该入棺。她这是到时候了,别折腾啦,就叫她在自已家里上路吧。”大家只好作罢。众人守了她半夜,老太太一直睡着。枝子说:“看来今夜里没事。”细粉说:“这是等她大孙子呀他奶奶,运品住在城里,今晚就不去叫了吧,你等他明天来看你!”
老太太到第二天还是这样。封运品到厂里后得知了消息,连忙过来看望奶奶。他一来也说赶快送县医院,别人向他讲了爷爷的意见,他便没再坚持。
他坐到床边,向瘦瘦小小的奶奶瞅了片刻,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便哽咽着叫:“奶奶,奶奶……”
绣绣老太睁开了眼。这一回她没再匆忙闭上,只是将眼睛久久地看着孙子的脸。
封运品道:“奶奶,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时,奶奶眼里竟奇怪地现出了羞涩,与此同时那张脸上也有红晕出现。众人正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模样,老太太竟然开口了。
她向大孙子把嘴张了好几张,终于说:“你不知道,俺在山上,没叫马子怎么样。”
封运品大惑不解,问:“奶奶你说什么?”
老太太又道:“俺在山上没事,真的没事。俺没叫马子那样。你信不信?”
大脚老汉一下子老泪纵横,急忙拨开孙子,抓着老太太的手说:“枝子她娘,你甭说啦!甭说啦!”
老太太还是一个劲地追问:“你信不信?你到底信不信?”
老汉流着两行长泪道:“俺信!俺信!俺信呀枝子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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