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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3页)

十点来钟回到家里,小米换下一身泥衣老是呆呆地坐着,宁可玉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刚才在山里的经历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她闭着眼睛一遍遍地回想那个情景那种感觉。她这才明白,她今天才算见识了真正而完整的男人。尤其是她在事后发现的男人遗留物,更让她的心发抖发颤:这就是人种呵,这就是我当了半辈子女人还从没见过的人种呵!

从这天起,小米便格外留心东山上的炮声。她知道那都是宁二歪嘴放的。原来村里采石头是谁都可以打眼放炮的,可是前年镇派出所说,为了保证安全,每村选一名专职爆破员,谁家采石放炮也要找他,除了他别人不得乱放。这是件好差使,封合作就照顾了老支委宁山东,让他的歪嘴儿子担任。于是三十六岁的宁二歪嘴就整天扛着机器钻带着炸药雷管满山跑,谁家有需要了就给谁家来上一家伙。小米以前是看了这人的嘴就发笑的。这人二十岁上得过吊角疯,没治过来,一张嘴就不在中轴线也不守水平线了。但小米现在不想他的嘴,只想他深深进入过她身体的那个物件和他的遗留物。东山里没有声音的时候,小米就想宁二歪嘴这会儿正在用他的机器钻在石头上打眼儿,想到这儿时她就渴望宁二歪嘴也用他的另个物件在她身上打眼儿,于是浑身燥热像火烧火燎。等到东山那里“轰轰”的炮声响起,她立即又想到了她那天的感觉,于是感到这炮声是一种强有力的召唤,让她心跳气喘坐立不宁。

两天后天牛庙逢集,而本村逢集宁可玉必到村前看车。这几年每个农村集市都有一些人看自行车挣钱,宁可玉向镇派出所长送了点礼便被批准从业,每一个集日都能挣个十块二十块的。这天宁可玉走后,小米又想那事,想着想着再也坐不住,挎上个猪草篮子就去了东山。她一边装作拔猪草一边转悠,转悠了半天才看见宁二歪嘴在一个石塘里忙活。她就坐在不惹人注意的地方等。好容易等到宁二歪嘴打好眼,装了药,并且吆喝几声点了炮。就在飞起的乱石落地后,她在宁二歪嘴往村里走时藏在了一片小松林里。待这位爆破员走近,小米小声喊道:“歪嘴!”宁二歪嘴扭头看见他,神情立马像面对一眼哑炮那般紧张。他哆嗦着两只胳膊说:“小米,那天不是我!那天不是我!”说着就迈步欲逃。刚跑出两步,又听背后恨恨地道:“歪嘴你个傻杂碎……你回头看看!”宁二歪嘴回头一看,竟见女人已将裤子退下,在白花花的太阳下向他展现了那片袖珍黑草地。他浑身一震明白过来,把机器钻一扔就飞奔过去,又一次将小米扑倒在地上……从此以后,小米每到天牛庙逢集这天都下地拔猪草,拔来拔去最后都要到这个松林里。这是小米与宁二歪嘴约好的,因为这天宁可玉被赶集人的大片自行车拴住不在家也不下地。这天小米坐到那个松林里之后便等炮声,因为炮声响过宁二歪嘴就会飞快地来到这里。经历了几次之后他们已经变得从容,小米会从篮子底下摸出一块被单子铺在地上,然后才开始行事。小米每次都先掂着宁二歪嘴的那物说:“还是你这囫囵的好!还是你这囫囵的好!”爆破员受了夸奖十分兴奋,却略带几分谦虚地说:“还算行吧。还算行吧。”遂将一张歪的嘴亲向小米那张不歪的嘴,底下也同时对接、冲撞。小米这时便忍不住叫唤起来,一边叫一边扭动着身体,把四周草地上的各类蚂蚱惊得纷纷蹦向别处。

二人的偷情持续到秋天的时候,小米发现自已怀孕了。她先是悄悄告诉了娘,金柳老太吓了一跳。问清闺女是怎么回事,她叹口气说:“你是该养个孩子,但是怕可玉不愿意呀。”小米说:“他还能怎么样?他自已不行就不兴人家行啦?再说养个孩子也是随他的姓。”几天后,小米就把事情告诉了宁可玉并向他讲了这个道理。然而宁可玉立即发了雷霆大怒:“你个浪黄子,我叫你偷人养汉!”拳脚相加把小米揍了个半死。随后,他就到东山去找宁二歪嘴算账。按辈份,宁二歪嘴应该管他叫爷爷。宁可玉在一个石塘里找到正在打眼的宁二歪嘴,让他到一边说话。宁二歪嘴见来者不善,就将个机器钻拔出来,也不熄火,提在手里跟他到石塘外头去。在机器钻的“突突”响声中,宁可玉瞪着眼问:“歪嘴你个狗日的,你跟你二奶奶办了啥事?”宁二歪嘴也很懂礼节,叫了声“二爷爷”,然后实事求是说:“俺二奶奶说你不行才找了我。”宁可玉听他这样说立马羞恼无比,跺着脚道:“谁说我不行?我就是不行那也是我的女人,也是你二奶奶!”说着就扑上前去要打宁二歪嘴。不料爆破员把嘴更加严重地一歪,提起机器钻就将那根还在飞速转动的钻杆儿对准了宁可玉的胸脯子:“二爷爷你来吧!二爷爷你来吧!”二爷爷知道自已的胸脯子抵不过岩石的紧硬,就软下口气说:“歪嘴,你甭这样,我求求你行不?你往后别跟你二奶奶那样了。”宁二歪嘴想了想说:“不那样就不那样。”遂回到石塘又将机器钻插进了石孔。???

回到家,宁可玉便拉着小米要去镇上流产。小米坚决不去,捂着肚子像一个历经十世贫困的穷鬼捂着口袋里的一块金子。但宁可玉的态度对他更坚决,最后找出一把刀子,声言如果小米不去就杀了她然后自杀。小米这回害怕了,说:“去,去,你快把刀子收起来!”待刀子不在眼前晃了,小米眼泪汪汪地道:“可玉,俺真想养个孩子。”宁可玉说:“我也想呀。但不是我的不能要!”小米说:“你那个样子还有指望?”宁可玉说:“还有!我听说大城市的医院能有办法,叫试管婴儿。就是把我的精你的卵取出来,放在试管里结合,然后再安到你的肚子里。”小米问:“你的东西还有吗?”宁可玉便将裤子退下,托起那一对睾丸说:“你看你看,两大包呢!”小米看他睾丸的同时也又看见了那半截丑物,心里一阵阵恶心,随即更加强烈怀念宁二歪嘴的完整。但她不敢说不去,就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几天后,小米便由宁可玉带着去镇上做人工流产手术。到那里大夫认为是计划外怀孕,一检查原来小米从未生育过便甚感奇怪,小米只好流着泪如实以告。大夫说:“噢,他想自力更生呀?”小米便问了试管婴儿的事,大夫说:“行是行,可是要花好多钱呢。”

做完手术回家,小米就向宁可玉讲钱的事。宁可玉说:“好办,我叫台湾寄一些过来。”

宁可玉说的台湾是现在台湾的宁可金。两年前鼓岭有个从台湾回来探家的,宁可玉便打听他那异母哥哥宁可金的下落。那人说知道,他们在同乡联谊会上见过面,他早已从军队退役,眼下住在台北市。他的妻子去台湾二年后就死去,留下的两个儿子一个经商一个教书都很发达。宁可玉便写了一封信让那人捎回去,宁可金很快回了信,并寄来三千多块钱,表示对他这天各一方的弟弟的慰问。之后,兄弟间书信不断,逢年过节宁可金都要寄来一点钱。宁可玉见这几年从台湾回来探亲的很多,写信让宁可金也回来一趟,但宁可玉没答应,在信上说:“回想当年人事,依旧心悸不止,虽然乡思日重身却难归,只能客死台湾作个北望鬼了!”这话让宁可玉泪流不止。

宁可玉写了信过去,很快有一万多元自台湾寄来。这时小米身体已经恢复月经又正常出现,宁可玉便带着钱和妻子去了上海。到医院就诊时宁可玉说了自已的情况,亮出自已的残物,医生都深表同情。一个有文学细胞的女大夫还说一定要让这个极左年代造成的悲剧出现一个圆满的续集。宁可玉泪流满面地说:“只要能有圆满的续集,你们把我两个蛋黄子全割下来都行!”女大夫说:“不用不用,我们有办法取出你的精子来。”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经过医院再三取样检查,续集没法续了宁可玉那积攒了多年的两大包全是死精!

宁可玉离开上海的时候弓腰驼背仿佛一下子成了老头,连小米都对他这模样感到心酸。到家后他一连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又重现了当年身为光棍时躺在大脚家小西屋里的情景。小米见做了饭他也不吃,只好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陪他。可是,她又听见了东山上的炮声,这声音把她的身体又轰得春意盎然流水潺潺。当宁可玉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又到村前集市上看车的那天上午,小米又挎着猪草篮子去了东山。循着隆隆的炮声,她再度找到宁二歪嘴,以加倍的疯狂和他滚在已经有了积雪的山沟里……但在小米回家的半路上,宁可玉截住了她。宁可玉到她跟前什么也不说,只让她脱下裤子看。小米当然不能脱,于是身上的皮肉便立马有了与刚才截然相反的感受。宁可玉一边揍她一边问:“还敢不?还敢不?浪×你说!”小米只好说:“不敢了,再不敢了。”宁可玉这才气喘咻咻地收住拳脚。

接着就是过年。过年时东山上没有了炮声,小米也就老实老实地在家里呆着,像个正经妇人一样忙这忙那。但一过了年,东山上响起炮声,小米又管不住自已了,又跑到那里去找宁二歪嘴。这行为让宁可玉抓住几次,宁可玉仍不宽容且变本加厉整治小米,经常通宵不睡,对她打一阵骂一阵,弄得她死去活来。小米这时不再软弱学会了反抗,对宁可玉又抓又挠,一边抓挠一边骂:“你个地主羔子不得好死!你留不下种你还不叫我找别人!我当初找了你,真是瞎了眼呀!”这么折腾一夜,早晨看看两人脸上身上都挂满了彩。小米可以不出门,宁可玉却必须在逢集的时候看车。见他那一脸的伤痕,许多人开玩笑:“哟,刚从波黑战场下来?”宁可玉望着集市上攒动的大片人头,看着妇女手中牵着的那些蹦蹦跳跳的孩子,抬头望着天空心在滴血:老天爷,你怎么对我这么狠呢?嗯?我日你亲娘……但小米还是经常偷偷去东山。宁可玉觉得光用硬办法也不行,便想起当年那段小米看到一大笔钱稳了心的旧事,现在他又拿着一张张的存折试图说服小米:“小米你说过,人一辈子不可能样样都得着,得一样两样也就足了。你看咱有这么多钱,想吃好的就吃,想穿好的就穿,咱别再想三想四的了。”不料现在的小米却对这一套嗤之以鼻:“算了吧算了吧,俺就是图你两个臭x日的钱才毁了一辈子的!”写在脸上的满是决绝。

宁可玉咬牙切齿五内如焚。这天他又发觉小米去了东山,便在晚上将小米扒光绑在板凳上,找出针和麻绳儿,在小米的阴门上施出了笨拙的裁缝手艺。一针扎下后,白线进去红线出来,小米的痛苦尖叫声顶破屋顶在黑黑的夜空中久久回荡……一股买城镇户口的风忽然在沂东县刮了起来。这是县政府正式发文颁布的政策,七千一个,谁买都行。这仿佛是有一把大手把全县几十万农民的心系子扯了一扯,搞得人人心旌摇动。城镇户口,农村户口,自从五十年代起中国人就被人为地划分了这么两类。这是楚河汉界,是王母娘娘用玉簪划出的天河,谁也不能随便逾越同时也无力随便逾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城里人就是龙是凤,生下来就要吃大米白面安排工作;农村人就是老鼠,生下来就得吃糠咽菜土里刨食。既然是老鼠那么你就活该种地并且一年年地交“爱国粮”来供养那些不愿用眼夹一夹你的城里人,你不安心当老鼠那么你就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巨大努力。你带着一身殊死奋斗落下的伤疤终于换一个户口本挤进城市,城市人却指着你说:瞧,土老冒来了……想不到如今日头从西边出了,那条鸿沟居然能用钱填平!老百姓兴奋了,许多人立即决定:买呀买呀!说啥咱也得尝尝当城里人的滋味!有钱的去银行提,无钱的找别人借,筹齐了便往县城飞跑。县公安局门庭若市,户籍科年久失修的门被挤成了碎木片。一个科室忙不过来,公安局决定除了留下几个人应付突发案件,其他人全部集中起来卖户口。一张张表格发出去,一把把票子收进来。点票子的人点得手腕子发酸,并且觉得这些票子极脏,一边点一边吵吵着要保健费。发表格的人不点票子也觉得遭了污染,声称发保健费也要有他们的一份。公安局长请示县长,县长答复了这一要求,于是公安人员干得更加起劲了……羊丫也将自已和女儿的户口买下了。她的“孙二娘饭店”一个冬春挣了一万多块钱,正好用来办这件事情。到城里交钱是她亲自去的,拿回那张盖了县公安局大印的表格,想想自已这些年费尽心机才干了个临时工却一直没有转正;想想因为小孩户口随娘的政策,自已的闺女燕子也一直是农村户口,在十里镇中心小学念书时一到填表就遭耻笑;想想这些年来因为户口问题孙立胜瞧不起她,动不动就冷嘲热讽,羊丫大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这天晚上破例地没有营业,让男人做了一桌菜,一家三口自已吃喝起来。羊丫招呼女儿把酒杯高高举起,向丈夫说道:“孙立胜你听明白,从今天开始,俺娘儿俩跟你平起平坐了!”孙立胜点着头说:“是,平起平坐了,平起平坐了!”羊丫寻思了一会儿又说:“孙立胜,你说咱俩都是人养的,为啥生下来就有这七千块钱的差别呢?”孙立胜醉醺醺地道:“日他娘,谁知道这是咋回事?”羊丫想着想着眼里又落下泪来。

第二天下午,细粉与大儿子运品来到了大脚老汉那里。一进屋,细粉就笑吟吟地说:“他爷爷,你看你孙子是多孝顺吧!”说着就将运品手里拿着的表格抢过来递给老汉看。老汉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纸片子?”细粉说:“这纸片子可值钱啦!城里不是正卖户口吗?运品花了三四万块钱,给你跟他奶奶,我,还有运品跟月月爷儿俩都转啦!从今往后咱就不吃庄户饭,要吃国库粮啦!你看你跟他奶奶多有福!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尝尝当城里人的滋味!唉呀唉呀!”

但大脚老汉并没表现出欣喜与感激。他把那纸片看了看,又瞅瞅虽不说话却在一边呈得意之色的大孙子,说:“运品,有了这个纸片子,俺就不是天牛庙的人啦?”

运品点点头:“不是了,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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