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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夫人一直喊它狗儿,不论它在哪个犄角旮旯玩耍,只要听到鲁正娘唤它,立刻摇头摆尾迎过来。自打有了它,来厨房里捣乱的老鼠慢慢绝迹了,偶尔有个把想翻墙人室的蟊贼,被它巨大的嗓门吓得从墙上掉下去,遇到它心情好的时候,还能撵贼人半条街,回来时嘴里叼着一块从对方裤子上撕下的布料,神气得很。
鲁正出生时,鲁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它仍是老实地待在后院的草窝里,像往常一样专注地望着院墙,绝不踏入不被允许进入的区域。
它有许久都没看到鲁夫人,每天都要蹲在后院往前院的通道前张望好一会儿,它的口味有点怪,除了肉骨头,最爱的就是一粒一粒的生米,嚼在嘴里咔咔响,香得很。每次鲁夫人给它带这两样东西来,都会从这两旁长满爬山虎的灰墙之间走出来,摸摸它的头,笑嘻嘻地看它大快朵颐的样子。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在后院的椅子上坐着晒晒太阳,有时还会跟它发发牢骚,说一些对三姑六婆的不满,反正它又不会泄露出去直到一个月后,鲁夫人才抱着襁褓中的小儿来到后院,它高兴极了,像小时候那样欢欣地围着她的脚打转,口里发出哈哈的声音。
她比之前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白成了一张纸,走路都比平时慢了许多。
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坐下来,她好一会儿才理顺呼吸,笑着跟它说:“今后你有个主人了它蹲坐在他们面前,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这个肉团子一样的小生命。
“我跟他爹商量过了,就叫他正儿。”她满目慈爱地看着儿子,夏末的阳光还很炽热,却也不能在她的脸上烧出哪怕一丁点红晕。
它小心翼翼地把湿漉漉的鼻子凑近襁褓,里头的小人儿睡得好熟,粉嫩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它伸出舌头,温柔地舔了舔他的鼻子。
你也很喜欢他呢。”她笑着戳了戳它的鼻子,玩笑般道,“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可不能让人欺负他,谁欺负他,你就把谁的裤子咬破,让他们光着屁股满街跑,哈哈它哈着气,把前爪搭到她的膝盖上。
一人一狗都开心得很。
她说,狗儿啊,你也该有个名字,得起个顺耳顺口又有趣的好名字,容我仔细想一想。
只是,它没等到这个好名字三天后,鲁家淹没在起起伏伏的哭声里,鲁夫人病逝棺木按规矩在家里停了三天,出殡当日,总留在鲁家后院的狗,一反常态跑到停放棺木的房间里,谁试图搬起棺木,它就咬谁。悲伤过度的鲁老大无力与它计较,喊来几个下人用绳子套了它,绑回后院等众人回来时,方才发现后院的柱子上只剩半截咬断的绳子,绳子上还留着斑斑血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鲁夫人养的黑狗再不会回来时,它却在三天之后,慢吞吞地走回了后院,一身泥巴与零星野草,后腿上还粘着半张纸钱直照顾鲁夫人的仆役猜测,这畜生失踪的日子,许是一直待在鲁夫人坟前当然,这个答案永远也没法证实了它回到了鲁家,趴回后院的草窝里,蜷起身子睡觉,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的胃口都不太好,以前一顿能吃完的,得分三顿很久之后,它才恢复如常,仍然守着它的后院,不逾越一步。
这些事,都是仆役跟鲁正讲的。鲁家的每个人,都是靠反反复复的回忆来缅怀总是善待他们的女主人。自她去世之后,本就不苟言笑处事严厉的鲁老大,变得更难以亲近家里的仆役侍婢但凡出一丁点错,也会被严加责罚。虽然鲁老大的事业依然光鲜,但随着时间推移,肯留在鲁家的人却越来越少。
在鲁正的印象里,这只打他出生就存在的黑狗,并不是只好脾气的狗,它不许旁人触摸它身上的任何部分,不跟人撒娇讨食,也绝不进人前院半步,终日留守在后院,抓老鼠,赶蟊贼,数年如一日。
唯有鲁正,可以摸它的头,扯它的尾巴,让它绕着他的脚转圈撒欢他的乳娘说,他刚会走路时,满院乱跑,顽皮得很,有一回他们找遍所有房间都找不见他,最后是在后院的狗窝里寻到他,当时的场面是他躺在那只大黑狗的肚子上睡着了。历来以凶悍出名的黑狗一动不动,还尽量伸开四肢,让他躺得舒服一些。鲁老大知道这件事后,把所有人都罚了一遍,还怒言要把这只狗赶出去。一直侍奉鲁夫人的仆役站出来,冒着被杖责的危险对他说了一句:“好歹是夫人留下的啊。
鲁老大最终放弃了赶走它的念头。
接下来的几年,鲁老大又倾尽心血修了两条路三座桥,赚回的赞誉与银子一样多鲁正也从蹒跚小儿长到了能识字背诗的年纪,丧妻失母的悲意在鲁家日渐淡去。连阿癞也有了变化,不是长胖或者变瘦,是它头顶上秃了一块,也更不讨人喜欢了。阿癞阿癞,也是它变成这样之后,厨子随便喊出来的名字,然后所有人都这么喊了。如果鲁夫人还在,怕是不会同意这么难听的名字吧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鲁正从后门溜了出去,小蚊子应该等急了吧阿癞打了个呵欠,甩甩脑袋,跟出去,系在脖子上的虎头铃铛洒下一路的丁零丁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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