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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其实刚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可处了几天,发现那人真是不赖,脾气好,人本份,知道长短,说话轻声细语的带着谨慎,做事勤勤恳恳的,形容却又不卑不亢,就像在家时常玩的九连环,看着利落又叫人难琢磨,一起当差日子久了也就不拿她当外人了,苓子心眼儿好,还到处托人照应她,给她行方便,师傅做到这份上真够可以的了,不瞧别的,单瞧苓子的面子,既然自己闲着,总要叫她看了病吃了药才好安心。
不一会儿冯禄从乾清门里出来,手上捏着个瓷瓶,往她手里一塞,“这是寿药房新研的药,你拿回去用温水化开,先让锦姑娘用了,太子爷已经叫人往听差房去了,你先回去,御医马上就到,太子爷这会儿要练射箭走不开,等课完了就上锦姑娘榻榻里瞧她去。”
大梅道好,拿着药匆匆往西梢间去,推了门进屋,正看见锦书侧着身在哭,枕头上湿了一大片,她打了个突,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热得烫手,忙到桌前倒水化药,一面道,“你别哭,我这就给你吃药,你不知道,储秀宫那帮狗才都不愿意来,亏得有太子爷,他回头就派人来给你请脉。”
锦书擦了眼泪捂着被子不吭声,大梅扶起她,往她身上搭了衣裳,端过药来给她喝,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便绞帕子来替她擦脸,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身上难受得厉害?”
锦书摇头,慢慢道,“我梦见了家里人。”
大梅怔了怔,方想起来她说的家里人是前朝的皇族,心里也跟着她不得劲,叹了声道,“人死灯灭,别想了。你正病着,身子虚,那些阴人都寻了来,我找把剪子压在你枕头下面,保管就没事了。”
锦书听着眼泪又落下来,哽道,“说是泰陵神道上的树都枯死了,日头直照着,他们躲都没处躲……我真是不孝,在这深宫里呆着,这九年来父母坟前连柱香都没敬献过。”
大梅在她炕沿坐下,拉了拉被褥道,“你也是无可奈何,自身都难保,怎么还顾念得上他们。”
锦书双手捧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溢了出来,顺着腕子流进袖口里,大梅从没见过她脆弱得这样,就是受罚也没见她落一滴泪,在她看来她已经是百炼成钢了,无心自然也无泪,到此刻才顿悟,她再坚强,到底只有十六岁,她心里的苦是没有人能体会的。
“我梦见了我十二哥。”锦书齉着鼻子喃喃,“他是个很斯文的人,性子最好,胆子也小,南军攻进紫禁城时他只有九岁,听见外头杀声震天,就吓得躲在床底下,他们找了他好久没找着,就有些恼羞成怒,一掀床幔子,拿火把照,看见他缩在里头,抓又抓不出来,又不能点火烧,就拿双戈戟没命的往里捅,可怜我那十二哥,拖出来时面目全非,都已经烂了。”
大梅越听越心酸,忍不住和她一起掉泪,明治皇帝的十一个儿子死得都很惨,大邺的太监宫女也没活下来几个,这座紫禁城哪块地皮没沾过血?听说安葬皇子们时连墓都没分,十一个人各装了一口柳木包斗子,往墓室里一塞就算完了,曾经的天皇贵胄享尽了荣华,身后事办得这样潦草,真真叫人唏嘘不已。
两个人又哭了一阵,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想是太子派遣的太医到了,忙擦了脸,大梅扶锦书躺下,掖好了被子去开门,门外的太医道,“我是奉太子爷之命,来给姑娘瞧病的。”
大梅让了让,“大人请进吧!”
那太医欠身进来,不由多看了锦书两眼,拿了脉枕垫在她腕子下,细细把了脉,到桌前开方子,边写边道,“没什么,不过受了风寒,我开上三剂药,早晚服了,不出三天就会好的,老佛爷那儿这两日就不要当差了,还是好生将养才好。”
锦书道,“偏劳大人了,叫大人走了这一遭。”
太医笑道,“姑娘客气,这原是我份内的,何况太子爷千叮咛万嘱咐,下官不敢怠慢,先吃上三剂药,若是还有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寿药房寻我,我姓严,是乾清宫太医院的院使。”
大梅看着那太医脑袋后头的五品花翎暗吐舌头,到底太子爷面子大,平常院使都坐镇寿药房的,只有妃以上的位份才能请得动他,如今被太子派来给个小宫人看病,不知心里怎么思量呢!
那院使是知道锦书身份的,人家虽落了难,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况且当今太子又极为上心的模样,指不定将来怎么样呢,卖个顺水人情不过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便微躬了身道,“姑娘先歇着吧,等我回去煎好了药,再让苏拉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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