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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第五笑 溺爱子新丧邀串戏</b>
养子须知教子难,莫因独子任偷安。
熊麟谁不同珠玉,禽犊何堪类绮纨。
索枣含饴嬉戏惯,欹花舞月少年钻。
由他一语贻人笑,不笑儿顽笑父宽。
从来说养儿传授,指望一脉可继,要后人传个好,不是要后人传个不好。所以为父母者,必该教子读书识字,望他向上习善,就不能个发科发甲,显亲扬名,只愿做个端端正正,晓得行孝,不作非为的人,品行可传,便为有后。若是做父母的,一味禽犊之爱,少时送在学中,先生拘管,他偏要百般护短,把读书挂个名儿,放在外边;入于匪类,他偏说人来引诱,再不怪自己孩儿;不学长时,或有人劝其还该教训,便说苦我膝下没个七男八婿,有这点骨血,传留做种,且听其寻些快活,博得他长大,再作区处。该成人学好,不成人学好,都是命里注定的,只看公子王孙,上有好爹好娘,外有明师贤傅,岂少教道的人,却多有不长进的。可见教训原没相干。
自古道:“生来的秀气,教来的臭气。”书上又说道:“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父子本该相爱,何苦做这样死冤家?拘头管脚,伤尽一团和气。执此一班偏见,遂致养成骄惰,纵彼胡为。儿子要上天,巴不得装个登云梯;儿子要入地,恨没有个开山斧。外边去呼朋闲荡,只道他有方情,有班辈;外边去花赌吃酒,或是打十番,唱曲子,只道他知音识趣,玲珑剔透,在人前坐得出,显得能,不像三家村里粗愚汉,但知自家的肉臭也香的。那晓得失教之人,犹如野鹰着天飞,没笼头的马,直狂放到不可收拾。丧身破家,以危父母,才悔少时不曾拘管,却已迟了。只为溺爱二字,担误了多少儿孙,连父母也不知受了多少谈笑。据在下看起来,与其贻笑于日后,何若严训于童时。就是教而不改,打之骂之,如<a href=/zzbj/302>孟子</a>所云:“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把他极其磨折,也不见得就伤了命,断了自家宗祀。然养着不受教之子,就是做父母的痛加鞭朴,不少宽恕,逼迫他到伤生的地位,免得留下贻笑之人,在父母身上索也干净。所谓:
贤子不嫌多,顽子不嫌少。
拼为无后人,无挂无烦恼。
这四句虽是不情之论,却也有激而言。只为世上人,有子不知教,惟知爱。在于父之爱,犹可言也;若说起母之爱,其害甚大。女流无识,一味风吹肉痛,娇养回护,酿成顽劣,任他做下极可笑事。因爱其子,遂瞒其夫,夫被妻瞒,迷而不悟。或宗族乡党进言相规,只认是忌其有子,故为离间,再不去觉察其所为,把教子一件事,却置之度外。不当做切肤之忧,以致母瞒夫而子亦藐其父,且不怕父知。而辄取加声色于父者,皆溺爱之故也。可笑,亦可叹矣。所以说母爱之害,世上十居八九,只看《寻亲记》中,周娘子送学一出,其□何等贤明,却被周瑞隆一哭一跌,禁不住下泪道:“□打死我孩儿,有谁来救取?”又说到世情看冷暖,人□逐高低,心儿里却有无数疼惜,无数责人之意在。虽不比得那溺爱者,然其爱恨,在为母心上,通是牢不可扳的。
曾闻宋朝河东地面,有个德化村,村中有一人,人叫做赛富翁。本是小家子,粗妄不学,以盘放松债为业,不过小康而已。他自恃有几个钱,开口便夸豪富,所以合村人起个绰号,叫他做“赛富翁”,又叫他“赛牛”。说起赛牛,年近六旬,结发先亡,因无子嗣,娶一个偏房,叫做乜姑。那乜姑原是使女出身,浓眉大脚,身材雄壮,娶过一载,便生下一个儿子。赛牛不胜之喜,极其珍爱,犹如掌上之珠。取名唤做宝儿。乜姑自生宝儿之后,剽悍非常,赛牛奉命惟谨,把乜姑做活嫦娥看待,把赛儿做小麒麟一般。每日里,见他母子笑了一笑,赛牛岂但道值了千金,分明拾了万金样的欢喜,何惜百依百顺,以搏其目前之笑,谁虑到了日后被人之笑。
那知宝儿生性狡猾,自幼便顽皮无赖。年方七八岁,见了丫鬟仆妇们,便扯住裙腰,必要摸他的好东西。又喊道:“抱了我罢。”勾住了颈,一定要亲个嘴儿。若是父母正道,断不因其年小而不禁止之理,独有宝儿父母,非惟不为禁止,反是嘻嘻大笑,道:“有窍的小油苍,你晓得什么,讨这样干便宜?”宝儿遂回言道:“我常见爹爹搂着妈妈是这样,难道我是这样不得的?”若是父母正道,心里纵然极爱,断没有因其独子,略不加之喝叱,而反为稀罕之理。独有宝儿父母,听得这话,两人笑做一团,道:“小贼乖,今后我们做事,再不容你瞧见了,省得你也要学样。”日日和他打诨取乐。
偶然一日,赛牛在村中吃酒归家,带着三分酒意,栊栊种种,才要进门,恰好宝儿站在门首。一把拖住袖子道:“老儿,你在人家吃酒,可留袖些果儿回来,与我吃么?”赛牛回言道:“不曾袖得。”宝儿就骂道:“老贼牛,如何不袖与我吃?单肥着自家的嘴,吃得这般烂醉。”一头骂,一头把赛牛尽力一推。酒醉之人,没有脚力,翻筋斗,扑的跌倒在地,连宝儿也跌在肚子上。若但是寡骂,赛牛无日不笑而受之,那有发极的事?只因平空一跌,跌痛了腰背,又是酒醉的人,不免容易性发。见宝儿尚扒在肚子上乱嚷道:“看我骑牛,看我骑牛。”恼得赛牛一时禁手不住,揪过头发去,把他打下四五个栗暴。小孩子家出娘肚皮,只有他打人骂人,那个去打他骂他?从不曾尝这种滋味,猝然着痛,杀猪般哭将进去,道:“老贼牛吃醉了,把我头儿都打碎在这里了。”乜姑猛听得哭声,拽开大脚,赶将出去,只见宝儿捧着头皮,哭个不止,道:“老牛要打杀我也。”乜姑不问详细,直赶到大门首,赛牛还在地上搓腰,却被乜姑把脚尖乱踢。踢得赛牛如龙翻大海,蛟扰西江,满地打滚。口里哼哼告求道:“娘,有话好好说,不消这般发恼。”邻里都上前来解劝。乜姑那里肯听,直伸手去,揪住赛牛胸脯,思想要拖到里边去,与他厮闹。不提防赛牛着了急,尽力一挣,他只想挣脱逃走。谁料乜姑站脚不住,扑的一交,也扭倒在地。此时乜姑放出泼丫鬟本来面目,那管千人百眼,不修半点边幅,揪住赛牛,在街市中心做个滚龙斗法。只见:
撞将去,卷发蓬松,分明罗刹女狰狞出世。滚转来,黑胸全露,何异母大虫横拽惊人。咆哮气喘不曾收,撩乱脚勾那肯放。一个像小学生害怕上学,巴不能脱手向前奔。一个像醉乞儿强要求钱,挨得个泼皮图吓诈。直弄得赛蛮牛声声不敢,乜劣姑件件摊开。
赛牛被乜姑乱打乱滚,又惊又怕,臭汗淋身,全无酒意。惟有陪笑哀告道:“是我不是了,娘,你不要气坏了身子,今后我再不敢了。且放我起来,任凭宝儿也打我几下,何如?”乜姑方才放手,扒将起来,又扯他耳朵根,直托到里面去。见者都笑道:“夜叉拽了牛头,两个都是见鬼。”果然把赛牛拖到宝儿跟前,唤宝儿擎着衣槌,一五一十打他背心。赛牛含泪受痛,不敢则声,惟恐又恼了乜姑性子,雪上加霜。宝儿又向乜姑道:“他把手来打我的,不干背心事。”必定要打赛牛的手骨。赛牛只得伸出铁搭船的富翁手,让他又打了几下,看见皮肉立时青肿,乜姑方才唱住。又上前问赛牛道:“你今后再敢冲撞我孩儿么?”赛牛道:“我今后若再冲撞了宝官人,不要说打,好教罚我吃娘的尿。”自此,赛牛变做羊一般的柔软,乜姑变成虎一般的凶恶,宝儿变做天王般的尊大。恃其母之溺爱,年纪日长,无赖日甚。
才到一十五岁,窥见西邻处女略有姿色,白日里便去偷他,被地方围住拿奸,扭其到官。急得其父不惜挥金,陪情设席,费过银一二百两,才买得“太平”二字。乜姑见地方无话,便出去骂乡村,寻对头,又要告张家,又要告李家,只说众人造下美人局,欺他儿子年幼,借景陷害。邻里都晓得他极其撒泼,让他骂了几日,没兴而止。
不隔半月,宝儿又被里中恶少习伯善、滑犹孙、常德贤等,勾引他同到童枢密府中去,看演女戏。当时童枢密声势,上拟王侯,广蓄歌伎,凡遇花晨月夕,他□在<a href=/gongan/201>万花楼</a>上,唤歌伎们吹弹唱戏,或是打秋千,蹴气毬,百般作乐。开着院门,任人观玩。一到夜间,张挂花灯,点放烟火,引动得男女们挨挨济济,直至楼下,好不热闹。昔有绝盛为证:
相府张华宴,重门喜洞开。管弦彻两夜,歌舞醉高台。火树凝明画,花光耀落梅。金猊香馥郁,铜漏响徘徊。蹴踘抛残月,秋千汗粉腮。喧传鸡早唱,乐事怪相摧。士女连云散,声呼沸似雷。
再说宝儿那晚同这一班恶少,径抄到花楼背后小阁子内,看那些女伎们妆扮脚色。女伎们见宝儿乌发垂额,眉清目秀,鲜衣丽服,打扮得其实俊俏,却动了三分欲火,在人丛中与他捻手捻脚。着那宝撞儿恰是贪色的小魔头,便去伺候在楼绨之下,乘他们落场下楼时节,捉个空儿,摸他们的玉乳,或是挖他们的屁股。弄得女伎们都心善难熬,只管向他丢眼色,做骚态。也乘上楼的时节,捉个空儿,有个拔钗儿丢与他,有个解汗巾丢与他,也有个捱近他身边,脱下手镯儿送了。弄得宝儿五色无主,俏魂灵早被他们勾住,呆呆捱在阁子内,再不转身。早是日落西山,鸟投林宿,外边喧传张花灯,放烟火,愈加热闹。那班恶少都走出楼前观看,惟有宝儿,只是站住阁子内,被一个女伎招他到黑暗侧厢房里,解下绣裙儿铺地,紧紧搂住,叠做鸳鸯。又被一个女伎知觉,也悄悄踅至厢房之内,争戏鸳鸯。上面一个凑着嘴儿接舌,下面一个贴着肉儿抽弄,三个人搅做一块,不免有些声响。恰有逃照的虞侯,逃照到侧厢那边,听得厢房中唧唧哝浓,像个老鼠偷粥吃一般,用手推门,门却闩上。乃大声呼唤道:“谁个人在里头,快些开门!”吓得里面一男二女魂不附体,拌倒在地,那敢出声答应。虞侯见事有跷蹊,把门儿尽力一推,闩断门开,急取灯火照时。只见:
乳燕娇莺舌共吐,松衣宽带透兰香。
分明闯入天台路,粉面佳人伴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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