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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粉过浓,涂脂太厚。姿色既非美丽,体态亦甚平常。扑蝶打莺难言庄重,穿花折柳殊欠幽闲。乱蹴弓鞋有何急事,频摇纨扇岂是暑天。侍婢屡呼,怕不似枝吟黄鸟千般媚;云鬟数整,比不得髻挽巫山一片青。
原来那小姐不是瑶姿,乃郗公之女娇枝,那日来探望随家表姊,取便从后园而入,故此园门大开。瑶姿接着,便陪她在花园中闲步,却因员外呼唤,偶然人内。娇枝自与小婢采花扑蝶闲耍,不期被嗣薪窥见,竟错认是瑶姿小姐。
当下娇枝闲耍一回,携着小婢自进去了。嗣薪偷看多时,大失所望。想道:“有才的必有雅致,这般光景,恐内才也未必佳。我被郗老误了也。”又想道:“或者是瑶姿小姐的姊妹,不就是瑶姿也未可知。”正在疑虑,只见那青衣小婢从花一陰一里奔将来,见了嗣薪,惊问道:“你曾拾得一只花簪么?”嗣薪道:“什么花簪?”小婢道:“我小姐失了头上花簪,想因折花被花枝摘落了。 你这人是哪里来的?若拾得簪儿,可还了我。”嗣薪道:“我不曾见什花簪。”小婢听说,回身便走。嗣薪赶上,低声问道:“我问你,你家小姐可叫做瑶姿么?”小婢一头走,一头应道:“正是娇枝小姐。”嗣薪又问道:“瑶姿小姐可是会做诗的么?”小婢遥应道:“娇枝小姐只略识几个字,哪里会做诗?”嗣薪听罢,十分愁闷,怏怏地走出园门。即日离了富一陽一城,仍回临安;日寓。
心中甚怨郗公见欺,一时做差了事。正是:
媒妁原不错,两边都认差。
只因名字混,弄得眼儿花。
却说郗公在灵隐寺寓中闻嗣薪已回旧寓,却不见他过来相会。正想要去问他,忽然接得随员外书信一封,并送还原来聘物。郗公见聘物送还,心里大疑,忙拆书观看,书上写道:接来教,极荷厚爱。但老舅所言何郎,弟近日曾会过。
观其人物,聆其谈吐,窃以为有名无实,不足当坦腹之选。小女颇非笑之。此系百年大事,未可造次。望老舅更为裁酌。原聘谨璧还,幸照入,不尽。
郗公看罢,吃了一惊,道:“这般一个快婿,如何还不中意?我既受了他聘,怎好又去还他?”心中懊恼,自己埋怨道:“这原是我差,不是我的女儿,原不该乔做主张。”沉吟了半晌,只得去请原媒僧官来,把这话告诉他。 僧官道:“便是何相公两日也不偢不睬,好像有什不乐的光景,不知何故?大约婚姻须要两愿,老爷要还他聘物若难于启齿,待小僧陪去代为宛转何如?”郗公道:“如此甚好。”便袖了双鱼,同着僧官来到嗣薪寓中,相见了,动问道:“足下可曾回乡?怎生来得恁快?”嗣薪道:“未曾返舍,只到富一陽一城中去走了一遭。”郗公道:“尊驾到富一陽一,曾见过家姊丈么?”嗣薪道:“曾见来。”郗公道:“既见过家姊丈,这头姻事足下以为何如?”嗣薪沉吟道:“婚姻大事,原非仓卒可定。”郗公道:“老夫有句不识进退的话不好说得。”僧官便从旁代说道:“近日随老员外有书来,说他家只有一女,要在本处择婿,不愿与远客联姻,谨将原聘璧还在此。郗老爷一时主过了婚,不便反侮,故事在两难。”嗣薪欣然笑道:“这也何难,竟将原聘见还便了。”郗公听说,便向袖中取出双鱼来,递与嗣薪道:“不是老夫孟浪,只因家姊丈主意不定,前后语言不合,以致老夫失信于足下。”嗣薪接了聘物,便也把金风钗取出送还郗公。正是:
鱼送还来,凤钗仍璧去。
和尚做媒人,到底不吉利。
郗公自解了这头姻事,闷闷不乐。想道:“不知珠川怎生见了何郎,便要璧还聘物?又不知何郎怎生见了珠川,便欣然情愿退婚?”心中疑惑,随即收拾行囊,回家面询随员外去了。且说那个何自新,自被瑶姿小姐难倒,没兴娶妾续弦,竟到临安打点会场关节。他的举人原是夤缘来的,今会试怕笔下来不得,既买字眼,又买题目,要预先央人做下文字,以便入场抄写,却急切少个代笔的。也是合当有事,恰好寻着了宗坦。原来宗坦自前番请嗣薪在家时,抄袭得他所选的许多刻文,后竟说做自己选的,另行发刻,封面上大书“宗山明先生评选”。
又料得本处没人相信,托人向远处发卖。为此,远方之人大半错认他是有意思的。他又专一打听远方游客,到来便去钻刺,故得与何自新相知。
那年会场知贡举的是同平章事赵鼎,其副是中书侍郎汤思退。那汤思退为人贪一污,暗使人在外贿卖科场题目。何自新买了这个关节,议价五千两,就是宗坦居间说合。立议之日,汤府要先取现银,何自新不肯,宗坦奉承汤府,一力担当,劝何自新将现银尽数付与。何自新付足了银,讨得题目字眼,便教宗坦打点文字。宗坦抄些刻文,胡乱凑集了当。何自新不管好歹,记诵熟了,到进场时,挥在里边。汤思退闱中阅卷,寻着何自新卷子,勉强批“好”,取放中式卷内,却被赵鼎一笔涂抹倒了。汤思退怀恨,也把赵鼎取中的第一名卷子乱笔涂坏。赵公大怒,到放榜后,拆开落卷查看,那被汤思退涂坏的却是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赵公素闻嗣薪是个少年才子,今无端被屈,十分懊恨,便上一疏,道“同官怀私挟恨,摈弃真才事”,圣旨批道:“主考设立正副,本欲公同较阅。据奏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虽有文名,必须彼此共赏,方堪中式。赵鼎不必争论,致失和衷之雅。”赵公见了这旨意,一发闷闷。乃令人邀请嗣薪到来相会,用好言抚慰,将银三百两送与作读书之费。嗣薪拜谢辞归,赵公又亲自送到舟中,珍重而别。
且说那个何自新因关节不灵,甚是烦恼,拉着宗坦到汤府索取原银,却被门役屡次拦阻。宗坦情知这银子有些难讨,遂托个事故,躲开去了。再寻他时,只推不在家。何自新无奈,只得自往汤府取索。走了几次,竟没人出来应承。何自新发极起来,在门首乱嚷道:“既不中我进士,如何赖我银子?”门役喝道:“我老爷哪里收你什么银子 ?你自被撞太岁的哄了去,却来这里放屁!”正闹间,门里走出几个家人,大喝道:“什么人敢在我老爷门首放刁!”何自新道:“倒说我放刁,你主人贿卖科场关节,诓骗人的银子,当得何罪?你家现有议单在我处,若不还我原银,我就到官府首告去。”众家人骂道:“好光棍!凭你去首告,便到御前背本,我老爷也不怕你。”何自新再要说时,里面赶出一群短衣尖帽的军牢持棍乱打,何自新立脚不住,一径往前跑奔。
不上一二里,听得路旁人道:“御驾经过,闲人回避。”何自新抬头看时,早见旗旌招毡,绣盖飘扬,御驾来了。原来那日驾幸洞霄宫进香,仪仗无多,朝臣都不曾侍驾。当下何自新正恨着气,恰遇驾到,便闪在一边,等驾将近,伏地大喊道:“福建闽清县举人何自新有科场冤事控告!”天子在銮舆上听了,只道说是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便传谕道:“何嗣薪已有旨了,又复拦驾称冤,好生可恶。着革去举人,拿赴朝门外打二十棍,发回原籍。”何自新有屈无伸,被校尉押至朝门,受责了二十。
汤思退闻知,晓得朝廷认错了,恐怕何自新说出真情,立刻使人递解他起身。正是:
御棍打了何自新,举人退了何嗣薪。
不是文章偏变幻,世事稀奇真骇闻。
却说赵鼎在朝房中闻了这事,吃惊道:“何嗣薪已别我而去,如何又在这里弄出事来?”连忙使人探听,方知是闽清县何自新,为汤府赖银事来叫冤的。赵公便令将何自新留下,具疏题明此系闽清县何自新,非闽县何嗣薪,乞敕部明审。朝廷准奏,着刑部会同礼部勘问。刑部奉旨将何自新监禁候审。汤思退着了急,令人密唤原居间人宗坦到府中计议。宗坦自念议单上有名,恐连累他,便献一计道:“如今莫若买嘱何自新,教他竟推在闽县何嗣薪身上,只说名字相类,央他来代告御状的,如此便好脱卸了。”汤思退大喜,随令家人同着宗坦,私到刑部狱中,把这话对何自新说了。许他事平之后,“还你银子,又不碍你前程。”宗坦义私嘱道:“你若说出贿买进士,也要问个大罪,不如脱卸在何嗣薪身上为妙。”正是:
冒文冒名,厥罪犹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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