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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主事康谷言:有在西湖扶乩者,降坛诗曰:“我游天目还,跨鹤看龙井。夕阳没半轮,斜照孤飞影。飘然一片云,掠过千峰顶。”未及题名,一客窃议曰:“夕阳半没,乃是反照,司马相如所谓凌倒景也。何得云斜照?”乩忽震撼久之,若有怒者,大书曰:“小儿无礼!”遂不再动。余谓客论殊有理,此仙何太护前,独不闻古有“一字师”乎?
俞君祺言:向在姚抚军署,居一小室。每灯前月下,睡欲醒时,恍惚见人影在几旁,开目则无睹。自疑目眩,然不应夜夜目眩也。后伪睡以伺之,乃一粗婢,冉冉出壁角;侧听良久,乃敢稍移步。人略转,则已缩入矣。乃悟幽魂滞此不能去,又畏人不敢近,意亦良苦。因私计彼非为祟,何必逼近使不安,不如移出。才一举念,已仿佛见其遥拜。可见人心一动,鬼神皆知:“十目十手”,岂不然乎!次日,遂托故移出。后在余幕中,乃言其实,曰:“不欲惊怖主人也。”余曰:君一生缜密,然殊未了此鬼事。后来必有居者,负其一拜矣。”
族侄肇先言:曩中涵叔官旌德时,有掘地遇古墓者,棺骸俱为灰土,惟一心存,血色犹赤,惧而投诸水。有石方尺馀,尚辨字迹。中涵叔闻而取观。乡民惧为累,碎而沉之,讳言无是事,乃里巷讹传。中涵叔罢官后,始购得录本,其文曰:“白璧有瑕,黄泉蒙耻。魂断水ぞ,骨埋山趾。我作誓词,祝霾圹底。千百年后,有人发此。尔不贞耶,消为泥滓。尔倘衔冤,心终不死。”末题“壬申三月,耕石翁为第五女作。”盖其女冤死,以此代志。观心仍不朽,知受枉为真。然翁无姓名,女无夫族,岁月无年号,不知为谁,无从考其始末。遂令奇迹不彰,其可惜也夫!
许文木言:康熙末年,鬻古器李鹭汀,其父执也。善六壬,惟晨起自占一课,而不肯为人卜,曰:“多泄未来,神所恶也。”有以康节比之者。曰:“吾才得六七分耳。尝占得某日当有仙人扶竹杖来,饮酒题诗而去。焚香候之,乃有人携一雕竹纯阳像求售,侧倚一贮酒壶卢,上刻‘朝游北海’一诗也。康节安有此失乎?”年五十馀无子,惟蓄一妾。一日,许父造访,闻其妾泣,且絮语曰:“此何事而以戏人,其试我乎?”又闻鹭汀力辩曰:“此真实语,非戏也。”许父叩反目之故。鹭汀曰:“事殊大奇!今日占课,有二客来市古器:一其前世夫,尚有一夕缘;一其后夫,结好当在半年内,并我为三,生在一堂矣。吾以语彼,彼遽恚怒。数定无可移,我不泣而彼泣,我不讳而彼讳之,岂非痴女子哉!”越半载,鹭汀果死。妾鬻于一翰林家,嫡不能容,过一夕即遣出。再鬻于一中书舍人家,乃相安云。
庞雪崖初婚日,梦至一处,见青衣高髻女子,旁一人指曰:“此汝妇也。”醒而恶之。后再婚殷氏,宛然梦中之人。故《丛碧山房集》中有悼亡诗曰:“漫说前因与后因,眼前业果定谁真?与君琴瑟初调日,怪煞箜篌入梦人。”记此事也。按箜篌入梦凡二事:其一为《仙传拾遗》载薛肇摄陆长源女见崔宇,其一为《逸史》载卢二舅摄柳氏女见李生,皆以人未婚之妻作伎侑酒,殊太恶作剧。近时所闻吕道士等,亦有此术(语详《滦阳消夏录》)。
叶旅亭言:其祖犹及见刘石渠。一日,夜饮,有契友逼之召仙女。石渠命扫一室,户悬竹帘,燃双炬于几。众皆移席坐院中,而自禹步持咒,取界尺拍案一声,帘内果一女子亭亭立。友视之,乃其妾也,奋起欲殴。石渠急拍界尺一声,见火光蜿蜒如掣电,已穿帘去矣。笑语友曰:“相交二十年,岂有真以君妾为戏者。适摄狐女,幻形激君一怒为笑耳。”友急归视,妾乃刺绣未辍也。如是为戏,庶乎在不即不离间矣。余因思李少君致李夫人,但使远观而不使相近,恐亦是摄召精魅,作是幻形也。
费长房劾治百鬼,乃后失其符,为鬼所杀。明崇俨卒,事刂刃陷胸,莫测所自。人亦谓役鬼太苦,鬼刺之也。恃术者终以术败,盖多有之。刘香畹言:有僧善禁咒,为狐诱至旷野,千百为群,嗥叫搏噬。僧运金杵,击踣人形一老狐,乃溃围出。后遇于途,老狐投地膜拜。曰:“曩蒙不杀,深自忏悔。今愿皈依受五戒。”僧欲摩其顶,忽掷一物幂僧面,遁形而去。其物非帛非革,色如琥珀,粘若漆,牢不可脱。瞀闷不可忍,使人奋力揭去,则面皮尽剥,痛晕殆绝。后痂落,无复人状矣。又一游僧,榜门曰“驱狐”。亦有狐来诱,僧识为魅,摇铃诵梵咒。狐骇而逃。旬月后,有媪叩门,言家近墟墓,日为狐扰,乞往禁治。僧出小镜照之,灼然人也,因随往。媪导至堤畔,忽攫其书囊掷河中,符箓法物,尽随水去。妪亦奔匿秫田中,不可踪迹。方懊恼间,瓦砾飞击,面目俱败;幸赖梵咒自卫,狐不能近,狼狈而归。次日,即愧遁。久乃知妪即土人,其女与狐昵;因其女,赂以金,使盗其符耳。此皆术足以胜狐,卒为狐算,狐有策而僧无备,狐有党而僧无助也,况术不足胜而轻与妖物角乎!
舅氏五占安公言:留福庄木匠某,从卜者问婚姻。卜者戏之曰:“去此西南百里,某地某甲今将死,其妻数合嫁汝。急往访求,可得也。”匠信之,至其地,宿村店中。遇一人,问:“某甲居何处?”其人问:“访之何为?”匠以实告。不虑此人即某甲也,闻之恚愤,掣佩刀欲刺之。匠逃入店后,逾垣遁。是人疑主人匿室内,欲入搜。主人不允,互相格斗,竟杀主人,论抵伏法。而匠之名姓里居,则均未及问也。后年馀,有妪同一男一妇过献县,云叔及寡嫂也。妪暴卒,无以敛,叔乃议嫁其嫂。嫂无计,亦曲从。匠尚未娶,众为媒合焉。后询其故夫,正某甲也。异哉,卜者不戏,匠不往;匠不往,无从与某甲斗;无从与某甲斗,则主人不死;主人不死,则某甲不论抵;某甲不论抵,此妇无由嫁此匠也。乃无故生波,卒辗转相牵,终成配偶,岂非数使然哉!又闻京师西四牌楼,有卜者日没肆于衢。雍正庚戌闰六月,忽自卜十八日横死。相距一两日耳,自揣无死法,而爻象甚明。乃于是日键户不出,观何由横死。不虑忽地震,屋圮压焉。使不自卜,是日必设肆通衢中,乌由覆压?是亦数不可逃,使转以先知误也。
画士张无念,寓京师樱桃斜街,书斋以巨幅阔纸为窗□,不著一棂,取其明也。每月明之夕,必有一女子全影在□心。启户视之,无所睹,而影则如故。以不为祸祟,亦姑听之。一夕谛视,觉体态生动,宛然入画。戏以笔四围钩之,自是不复见;而墙头时有一女子露面下窥。忽悟此鬼欲写照,前使我见其形,今使我见其貌也。与语不应,注视之,亦不羞避,良久乃隐。因补写眉目衣纹,作一仕女图。夜闻窗外语曰:“我名亭亭。”再问之,已寂。乃并题于□上,后为一知府买去(或曰,是李中山)。或曰:“狐也,非鬼也,于事理为近。”或曰:“本无是事,无念神其说耳。”是亦不可知。然香魂才鬼,恒欲留名于后世。由今溯古,结习相同,固亦理所宜有也。姚安公官刑部江苏司郎中时,西城移送一案,乃少年强污幼女者。男年十六,女年十四。盖是少年游西顶归,见是女撷菜圃中,因相逼胁。逻卒闻女号呼声,就执之。讯未竟,两家父母俱投词:乃其未婚妻,不相知而误犯也。于律未婚妻和奸有条,强奸无条。方拟议间,女供亦复改移,称但调谑而已。乃薄责而遣之。或曰:“是女之父母受重赂,女亦爱此子丰姿;且家富,故造此虚词以解纷。”姚安公曰:“是未可知。然事止婚姻,与贿和人命,冤沉地下者不同。其奸未成无可验,其贿无据难以质。女子允矣,父母从矣,媒保有确证,邻里无异议矣,两造之词亦无一毫之 牾矣,君子可欺以其方,不能横加锻炼,入一童子远戍也。”
某公夏日退朝,携婢于静室昼寝。会阍者启事,问:“主人安在?”一僮故与阍者戏,漫应曰:“主人方拥尔妇睡某所。”妇适至前,怒而诟詈。主人出问,笞逐此僮。越三四年,阍者妇死。会此婢以抵触失宠,主人忘前语,竟以配阍者。事后忆及,乃浩然叹曰:“岂偶然欤!”
文水李华廷言:去其家百里一废寺,云有魅,无敢居者。有贩羊者十馀人,避雨宿其中。夜闻呜呜声,暗中见一物,臃肿团圞,不辨面目,蹒跚而来,行甚迟重。众皆无赖少年,殊不恐怖,共以破砖掷。击中声铮然,渐缩退欲却。觉其无能,噪而追之,至寺门坏墙侧,屹然不动。逼视,乃一破钟,内多碎骨,意其所食也。次日,告土人,冶以铸器,自此怪绝。此物之钝极矣,而亦出嬲人,卒自碎其质。殆见夫善幻之怪,有为祟者,从而效之也。余家一婢,沧洲山果庄人也。言是庄故盗薮,有人见盗之获利,亦从之行。捕者急,他盗格斗跳免,而此人就执伏法焉,其亦此钟之类也夫。
舅氏安公介然言:“有柳某者,与一狐友,甚昵。柳故贫,狐恒周其衣食。又负巨室钱,欲质其女。狐为盗其券,事乃已。时来其家,妻子皆与相问答,但惟柳见其形耳。狐媚一富室女,符箓不能遣,募能劾治者予百金。柳夫妇素知其事。妇利多金,怂恿柳伺隙杀狐。柳以负心为歉。妇谇曰:“彼能媚某家女,不能媚汝女耶?昨以五金为汝女制冬衣,其意恐有在。此患不可不除也。”柳乃阴市砒霜,沽酒以待。狐已知之。会柳与乡邻数人坐,狐于檐际呼柳名,先叙相契之深,次陈相周之久,次乃一一发其阴谋曰:“吾非不能为尔祸,然周旋已久,宁忍便作寇仇?”又以布一匹、棉一束自檐掷下,曰:“昨尔幼儿号寒苦,许为作被,不可失信于孺子也。”众意不平,咸诮让柳。狐曰:“交不择人,亦吾之过。世情如是,亦何足深尤?吾姑使知之耳。”太息而去。柳自是不齿于乡党,亦无肯资济升斗者。挈家夜遁,竟莫知所终。
舅氏张公梦征言:沧州佟氏园未废时,三面环水,林木翳如,游赏者恒借以宴会。守园人每闻夜中鬼唱曰:“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看不分明,中间有个佳人影。只望见盘金衫子,裙是水红绫。”如是者数载。后一妓为座客殴辱,恚而自缢于树。其衣色一如所唱,莫喻其故。或曰:“此缢鬼候代,先知其来代之人,故喜而歌也。”
青县一农家,病不能力作。饿将殆,欲鬻妇以图两活。妇曰:“我去,君何以自存?且金尽仍饿死。不如留我侍君,庶饮食医药,得以检点,或可冀重生。我宁娼耳。”后十馀载,妇病垂死,绝而复苏曰:“顷恍惚至冥司,吏言娼女当堕为雀鸽;以我一念不忘夫,犹可生人道也。”
侍姬郭氏,其父大同人,流寓天津。生时,其母梦鬻端午彩符者,买得一枝,因以为名。年十三,归余。生数子,皆不育;惟一女,适德州卢荫文,晖吉观察子也。晖吉善星命,尝推其命,寿不能四十。果三十七而卒。余在西域时,姬已病瘵,祈签关帝,问:“尚能相见否?”得一签曰:“喜鹊檐前报好音,知君千里有归心。绣帏重结鸳鸯带,叶落霜雕寒色侵。”谓余即当以秋冬归,意甚喜。时门人邱二田在寓,闻之,曰:“见则必见,然末句非吉语也。”后余辛卯六月还,姬病良已。至九月,忽转剧,日渐沉绵,遂以不起。殁后,晒其遗箧,余感赋二诗,曰:“风花还点旧罗衣,惆怅酴 片片飞。恰记香山居士语:‘春随樊素一时归。’(姬以三月三十日亡,恰送春之期也)百折湘裙飐画栏,临风还忆步珊珊。明知神谶曾先定,终惜‘芙蓉不耐寒’。”(“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寒山子诗也)即用签中意也。
世传推命始于李虚中,其法用年月日而不用时,盖据昌黎所作虚中墓志也。其书《宋史·艺文志》著录,今已久佚,惟《永乐大典》载虚中《命书》三卷,尚为完帙。所说实兼论八字,非不用时,或疑为宋人所伪托,莫能明也。然考虚中墓志,称其最深于五行,书以人始生之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生,互相斟酌,推人寿夭贵贱、利不利云云。按天有十二辰,故一日分为十二时,日至某辰,即某时也。故时亦谓之日辰。《国语》“星与日辰之位,皆在北维”是也。《诗》“跂彼织女,终日七襄。”孔颖达疏:“从旦暮七辰一移,因谓之七襄。”是日辰即时之明证。《楚辞》“吉日兮辰良”,王逸注:“日谓甲乙,辰谓寅卯。”以辰与日分言,尤为明白。据此以推,似乎“所直日辰”四字,当连上年月日为句。后人误属下文为句,故有不用时之说耳。余撰《四库全书总目》,亦谓虚中推命不用时,尚沿旧说。今附著于此,以志余过。至五星之说,世传起自张果。其说不见于典籍。考《<a href=/zzbj/304>列子</a>》称禀天命,属星辰,值吉则吉,值凶则凶,受命既定,即鬼神不能改易,而圣智不能回。王充《论衡》称天施气而众星布精,天施气而众星之气在其中矣,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资有多少,皆星位大小尊卑之所授。是以星言命,古已有之,不必定始于张果。又韩昌黎《三星行》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口。”杜樊川自作墓志曰:“余生于角星昴毕,于角为第八宫,曰疾厄宫,亦曰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星土。杨晞曰:‘木在张于角为第十一福德宫。木为福德大君子,无虞也。’余曰:‘湖守不周岁迁舍人,木还福于角足矣,火土还死于角,宜哉。’”是五星之说,原起于唐,其法亦与今不异。术者托名张果,亦不为无因。特其所托之书,词皆鄙俚,又在李虚中命书之下,决非唐代文字耳。
霍养仲言:一旧家壁悬仙女骑鹿图,款题赵仲穆,不知确否也(仲穆名雍,松雪之子也)。每室中无人,则画中人缘壁而行,如灯戏之状。一日,预系长绳于轴首,伏人伺之。俟其行稍远,急掣轴出,遂附形于壁上,彩色宛然。俄而渐淡,俄而渐无,越半日而全隐。疑其消散矣。余尝谓画无形质,亦无精气,通灵幻化,似未必然;古书所谓画妖,疑皆有物凭之耳。后见林登《博物志》载北魏元兆,捕得云门黄花寺画妖,兆诘之曰:“尔本虚空,画之所作,奈何有此妖形?”画妖对曰:“形本是画,画以象真;真之所示,即乃有神。况所画之上,精灵有凭可通。此臣之所以有感,感而幻化。臣实有罪”云云,其言似亦近理也。
骁骑校萨音绰克图与一狐友,一日,狐仓皇来曰:“家有妖祟,拟借君坟园栖眷属。”怪问:“闻狐祟人,不闻有物更祟狐,是何魅欤?”曰:“天狐也,变化通神,不可思议;鬼出电入,不可端倪。其祟人,人不及防;或祟狐,狐亦弗能睹也。”问:“同类何不相惜欤?”曰:“人与人同类,强凌弱,智绐愚,宁相惜乎?”魅复遇魅,此事殊奇。天下之势,辗转相胜;天下之巧,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岂一端所可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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