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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会尽人间事,惹得闲愁满肚皮。
只见县里走出数个司事人来拦住孙押司,问做甚闹。押司道:“什么道理!我闲买个卦,却说我今夜三更三点当死。
我本身又无疾病,怎地三更三点便死。待捽他去县中,官司究问明白。”众人道:“若信卜,卖了屋;卖卦口,没量斗。”
众人和烘孙押司去了;转来埋怨那先生道:“李先生,你触了这个有名的押司,想也在此卖卦不成了。从来贫好断,贱好断,只有寿数难断。你又不是阎王老子,判官的哥哥,那里便断生断死,刻时刻日,这般有准。说话也该放宽缓些。”先生道:“若要奉承人,卦就不准了;若说实话,又惹人怪。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叹口气,收了卦铺,搬在别处去了。
却说孙押司虽则被众人劝了,只是不好意思。当日县里押了文字归去,心中好闷。归到家中,押司娘见他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便问丈夫:“有什事烦恼?想是县里有什文字不了。”
押司道:“不是,你休问。”再问道:“多是今日被知县责罚来?”
又道:“不是。”再问道:“莫是与人争闹来?”押司道:“也不是。我今日去县前买个卦,那先生道,我主在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当死。”押司娘听得说,柳眉剔竖,星眼圆睁,问道:“怎地平白一个人,今夜便教死!如何不捽他去县里官司?”押司道:“便捽他去,众人劝了。”浑家道:“丈夫,你且只在家里少待。我寻常有事,兀自去知县面前替你出来。如今替你去寻那个先生问他。我丈夫又不少官钱私债,又无甚官事临逼,做什么今夜三更便死!”押司道:“你且休去。待我今夜不死,明日我自与他理会,却强如你妇人家。”当日天色已晚。押司道:“且安排几杯酒来吃着。我今夜不睡,消遣这一夜。”三杯两盏,不觉吃得烂醉。只见孙押司在校椅上、朦胧着醉眼,打瞌睡。浑家道:“丈夫,甚地便睡着?”叫迎儿:“你且摇觉爹爹来。”迎儿到身边摇着不醒,叫一会不应。
押司娘道:“迎儿,我和你扶押司入房里去睡。”若还是说话的同年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拖回。孙押司只吃着酒消遣一夜,千不合万不合上床去睡,却教孙押司只就当年当月当日当夜,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a href=/shishu/435>汉书</a>》里彭越。
正是:
金风吹树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浑家见丈夫先去睡,吩咐迎儿厨下打灭了火烛,说与迎儿道:“你曾听你爹爹说,日间卖卦的算你爹爹今夜三更当死?”迎儿道:“告妈妈,迎儿也听得说来。那里讨这话!”押司娘道:“迎儿,我和你做些针线,且看今夜死也不死?若还今夜不死,明日却与他理会。”教迎儿:“你且莫睡!”迎儿道:
“那里敢睡!……”道犹未了,迎儿打瞌睡。押司娘道:“迎儿,我教你莫睡,如何便睡着!”迎儿道:“我不睡。”才说罢,迎儿又睡着。押司娘叫得应,问他如今甚时候了?迎儿听县衙更鼓,正打三更三点。押司娘道:“迎儿,且莫睡则个!这时辰正尴尬那!”迎儿又睡着,叫不应。只听得押司从床上跳将下来,兀底中门响。押司娘急忙叫醒迎儿,点灯看时,只听得大门响。迎儿和押司娘点灯去赶,只见一个着白的人,一只手掩着面,走出去,扑通地跳入奉符县河里去了。正是:
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吩咐与东风。
那条河直通着黄河水,滴溜也似紧,那里打捞尸首!押司娘和迎儿就河边号天大哭道:“押司,你却怎地投河,教我两个靠兀谁!”即时叫起四家邻舍来,上手住的刁嫂,下手住的毛嫂,对门住的高嫂鲍嫂,一发都来。押司娘把上件事对他们说了一遍。刁嫂道:“真有这般作怪的事!”毛嫂道:“我日里兀自见押司着了皂衫,袖着文字归来,老媳妇和押司相叫来。”高嫂道:“便是,我也和押司厮叫来。”鲍嫂道:“我家里的早间去县前有事,见押司捽着卖卦的先生,兀自归来说,怎知道如今真个死了!”刁嫂道:“押司,你怎地不吩咐我们邻舍则个,如何便死!”簌地两行泪下。毛嫂道:“思量起押司许多好处来,如何不烦恼!”也眼泪出。鲍嫂道:“押司,几时再得见你!”即时地方申呈官司,押司娘少不得做些功果追荐亡灵。
捻指间过了三十月。当日押司娘和迎儿在家坐地,只见两个妇女,吃得面红颊赤。上手的提着一瓶酒,下手的把着两朵通草花,掀开布廉入来道:“这里便是。”押司娘打一看时,却是两个媒人,无非是姓张姓李。押司娘道:“婆婆多时不见。”媒婆道:“押司娘烦恼!外日不知,不曾送得香纸来,莫怪则个!押司如今也死得几时?”答道:“前日已做过百日了。”两个道:“好快!早是百日了。押司在日,直恁地好人。
有时老媳妇和他厮叫,还喏不迭。时今死了许多时,宅中冷静,也好说头亲事,是得。”押司娘道:“何年月日再生得一个一似我那丈夫孙押司这般人?”媒婆道:“恁地也不难。老媳妇却有一头好亲。”押司娘道:“且住,如何得似我先头丈夫?”两个吃了茶,归去。过了数日,又来说亲。押司娘道:
“婆婆休自管来说亲。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来说;若依不得,一世不说这亲,宁可守孤霜度日。”当时押司娘启齿张舌,说出这三件事来。有分撞着五百年前夙世的冤家,双双受国家刑法。正是:
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媒婆道:“却是那三件事?”押司娘道:“第一件,我死的丈夫姓孙,如今也要嫁个姓孙的;第二件,我丈夫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官,如今也只要恁般职役的人;第三件,不嫁出去,则要他入舍。”两个听得说,道:“好也!你说要嫁个姓孙的,也要一似押职役的,教他入舍的;若是说别件事,还费些针线,偏是这第三件事,老媳妇都依得。好教押司娘得知,先押司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司,唤做大孙押司;如今来说亲的,原是奉符县第二名押司。如今死了大孙押司,钻上差役,做第一名押司,唤做小孙押司。他也肯来入舍。我教押司娘嫁这小孙押司,是肯也不?”押司娘道:“不信有许多凑巧!”张媒道:“老媳妇今年七十二岁了。若胡说时,变做七十二只雌狗,在押司家吃屎。”押司娘道:“果然如此,烦婆婆且去说看。不知缘分如何?”张媒道:“就今日好日,讨一个利市团圆吉帖。”押司娘道:“却不曾买在家里。”李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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