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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郁见了,更觉神飞,因赞道:“西湖已称名胜,不意姑娘此阁,又西湖之仙宫也。弟何幸得蒙引入,真侥幸也!”苏小小道:“草草一椽,纸无雕饰,不过借山水为色泽耳。郎君直谓之仙,亦有说乎?” 阮郁道:“弟之意中实见如此,若主何说,则无辞以对。”苏小小因笑道:“对亦何难?无非过于爱妾,故并此阁,亦蒙青盼耳。”阮郁听了,亦笑道:“弟之心,弟不自知,姑娘乃代为拈出,姑娘之慧心,真在千秋之上矣。”二人方问答合机,只见侍儿捧出酒肴来,摆在临湖窗前,请二人对饮。苏小小道:“不腆之酌,不敢献酹,以增主愧,望郎鉴而开怀。”阮郁来意,自以得见为幸,今见留入秘室,又芳尊相款,怎不快心!才饮得数杯,早情兴勃勃,偷看小小几眼,又四围流览一番。忽见壁上贴着一首题镜阁的诗,写得甚是端楷,大有风韵。因念道:
湖山曲里家家好,镜阁风情别有窝。
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
水痕不断秋容净,花影斜垂春色拖。
但怪眉梢兼眼角,临之不媚愧如何。
阮郁读完,更觉惊喜道:“原来姑娘佳作,愈出愈奇。然令人垂涎不已者,正妙在眉梢眼角,何以反言不媚?得无谦之太过乎?请奉一巵。”因而斟上。苏小小笑道:“贱妾谦之太过,既受郎君之罚,郎君誉之太过,独不该奉敬乎?”因而也斟上一巵。
二人正拖拖逗逗,欢然而饮,忽贾姨来,笑说道:“好呀,你二人竟不用媒了。”阮郁笑道:“男女同饮虽近私,然尚是宾主往来;若红丝有幸,还当借重于斧柯。焉敢无礼,而轻于犯帨,以获愆尤。”说罢,大家都欢然而笑。苏小小因请贾姨娘入座。又饮了半晌,大家微有醉意。阮郁便乘醉说道:
“姨母方才争说竟不用媒,却像以媒自居,但不知姨母伐柯之斧,利乎不利乎?”贾姨道:“官人不消过虑,纵然不利,天下断无个破亲媒人。官人若不信,可满饮一觞,待老身面试,试与官人看。”因斟了一大杯,送之阮郁面前。阮郁笑领了,道:“姨母既有此高情,莫说一觞,便醉杀了,亦所甘心。但斧柯前一敬未伸,如何敢劳面试?”贾姨笑道:“先试而后伸敬,亦未为晚。”阮郁道:“既是如此相信,且领干所赐,看是如何。”送拿起酒来,一饮而尽。
贾姨见了,甚是喜欢,因对苏小小笑说道:“贤甥女你是个聪慧的人,有心作事,有眼识人,不是个背前面后,随人勾挑引诱,便可倾心之人,故我做姨娘的,有话当面直说。大凡男女悦慕,最难称心,每有称心,又多阻隔。今日阮官人青鬃白面,贤甥女皓齿蛾眉,感天作合,恰恰相逢。况你贪我爱,契洽殊深,若情到不堪,空然回首,可谓锦片姻缘,失之当面矣。今所不敢轻议者,怜惜贤甥女瓜期尚未及耳。然此一事,做姨娘的也替你细细思量过了。你今年已交十五,去二八之期不远,若待到其时,婚好及时,千金鳞逼,何容再拒?倘不得其人,而云粗雨暴,交村蠢之欢,又不如早一日软软温温,玉惜香怜,宁受甘甜之苦矣。”苏小小听了,忍不住笑将起来道:“姨娘怎直言至此,想自是个过来人了。”
阮郁此时已在半酣之际,又被苏小小柔情牵扰,已痴得不能自主,恨不得一时即请了花烛,今听见贾姨娘为他开说,又见苏小小,听了喜而不怒,似乎有个允从之意,不胜快心,因斟了一大杯,送到贾姨之前,道:“姨母面试文章,十分精妙,将我晚生肺腑,已深深掘出,即当叩谢。一时不便,且借芳尊,当花上献,望姨母慨饮。”贾姨道:“老身文章未必做得好,却喜阮官人批语批得好,自然要中主考之意了。”苏小小道:“上宾垂顾,当惜西泠山水风流,聊劝一觞。姨娘奈何只此粉脂求售,无乃太俗乎?”贾姨听了,连点头道:“是我不是,该罚该罚。”遂将阮郁送来的酒,一气饮干,道:
“再有谈席外事者,以此为例。”
苏小小顺叫侍儿,推开妙窗,请阮郁观玩湖中风景。阮郁看了,虽也赞赏,却一心只暗暗的对着小小,时时偷窥他的风流调笑,引得魂散魄消,已有八分酒意了,尚不舍得辞去。无奈红日西沉,渐作昏黄之状,方勉强起身谢别。苏小小道:“本当留郎君再尽余欢,但恐北山松柏,迷阻归鞍,故不敢强为羁绊。倘情有不忘,不妨再过。”阮郁道:“未得其门,尚思晋谒,既已登堂,便思入室。何敢自外?明晨定当趋侍。”说罢,再三致意而别。正是:
美色无非自出神,何曾想著要迷人?
谁知饥眼痴魂魄,一见何知更有身。
阮郁乃当朝相公之子,只贪绝色,看得银钱甚轻;到了次日,果备了千金纳聘,又是百金谢媒。此时已问明了贾姨的住处,故先到贾家送上媒资,求他到苏家去纳聘。你道妇人家,见了白晃晃银子,有个不眉欢眼笑的?略略假推辞两句,便收了,道:“既承阮官人如此高情,舍甥女之事,都在老身身上,包管锦丛丛,香扑扑,去被窝中受用便了。”阮郁道:“若能到此,感谢不尽。”说罢,贾姨遂留阮郁坐下,竟教阮家家人,捧了聘礼,同送到苏家来,因暗暗对苏小小道:
“千金,厚聘也;相公之子,贵人也;翩翩弱质,小年也;皎皎多情,风流人物也。甥女得此破瓜,方不辱没了从前的声价,日后的芳名。请自思之,不可错过。”苏小小道:“姨娘既谆谆劝勉,料不差迟。甥女无知,敢不从命。”
贾姨见他允了,满心欢喜,遂将聘金,替他送入内房,便忙忙走回家,报知阮郁。阮郁闻报,喜之不胜,遂同贾姨到苏家来谢允,小小便治酒相款。阮郁又叫家人去取了百金来,以为花烛之费。贾姨遂专主其事,忙叫人选择一个黄道吉日,请了许多亲戚邻妪。到了正日,张灯结采,肆筵设席,竹箫鼓乐,杂奏于庭,好不热闹。
众亲邻都在外堂饮酒,惟苏阮二人却在房中对饮合卺之巵。自外筵散后,二人饮到半酣之际,彼此得意,你看我如花,我看你似玉,一种美满之情,有如性命。才入夜,阮郁即告止饮,阮郁思量枕席工夫。苏小小却羞羞涩涩,借着留饮,左一杯,右一杯,只是延捱。阮郁见小小延捱情态,又是一种娇羞,愈加按捺不定,无可奈何,只得低声求告道:
“夜已深了,醉已极了,万望姐姐垂情。”苏小小那里肯听,竟有个坐以待旦之意。还亏得贾姨,走进房来,嗔怪道:“如此芳春良夜,坐傍蓝桥,不思量去饮甘露琼浆,怎还对此曲乐,痴痴强进?岂不令花烛笑人?”因叫侍儿,将酒席撤去,立逼着他二人,解衣就寝。小小到此际,亦无可奈何,但半推半就,任阮郁拥入罗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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