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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曦云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昭祥,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吐不出,她想说自己何曾有错,活在世上不都是给自己谋划,倘若不对旁人狠些,便是给自己添堵,何苦来哉的。她有良心,可她不是圣人,利害相侵,她没有闲心去可怜旁人,谁都想光明磊落,可清清白白做人的能有几个?圣贤书人人都读,可哪一句抵得上生活惬意实在?她只不过想活得悠然些,她......姜曦云一声不吭,满眼泪光,萎顿在椅上。
林昭祥吃了一口茶,自顾自道:“原有个小姐,她的丫鬟容貌甚美,本是犯官之女,族里长辈送给小姐父亲做妾的,如今当了丫鬟,自然心里不平,镇日里勾引卖弄,哭哭啼啼,好吃懒做,甚至偷拿她首饰。阖府上下都盯着要瞧好戏,责罚那丫鬟必然得罪长辈;可不责,日后愈发难管教。有人说揪住这错处闹大让长辈亲自将此人责打一顿发卖。倘若是你,你如何做?”
看了姜曦云一眼,也不待她回答,又道:“那小姐却未曾声张,单将那丫鬟唤到房中,命心腹婆子打了十记板子,后竟拿出五两银子赠之。只说‘我打你,是因你坏了规矩,不责不足以服众。当众责打,只怕你承受不住,故在屋中惩戒。送这五两,是因我知道你孤苦,前些日子生一场病,只怕手头攒的银子皆送去厨房额外做了汤饭,囊中羞涩,要银子急用,否则你也不会拿我的首饰。如今你病体初愈,还有十余板子权且记下,待你身子好了再罚。我体谅你,也望你日后不要再犯。’那丫鬟不禁大哭,渐渐好转起来,后来嫁给一户殷实地主做了小妾。再后来那小姐家族落难,她在发配途中死不见尸。孰料第二年,在她家的祖坟旁,竟有小姐的墓碑,有一女子在此处祭拜,过去问了才知,原来是那丫鬟念其恩德,点了一处穴,立了衣冠冢。”林昭祥抬起眼皮看着姜曦云,缓缓道:“那小姐便是原首辅沈阁老的长孙女。”
姜曦云心里一跳,只见林昭祥盯着她的双眼,异常缓慢道:“都是打发不走的丫鬟,一个用计,一个用仁,个中滋味你自己去品。谁的日子能事事顺心,件件如意?你年纪还轻,尚不明白,以为若想在世间游刃有余,过得舒坦,便要靠八面玲珑或有多少手段,实则立于不败的,是德行具足的包容和慈心。知故而不世故,方乃真君子。”
说完这番话,林昭祥便起身,拄着拐杖缓缓往外走,走了一半,忽回过头来,对姜曦云道:“你哥哥姜尚先登门,跪了半日,央告看在林姜两姓交好的份上解冤释结,正你的名声,以求让你能有门好亲事。我已应了他,那一桩事自此后烟消云散,以前从不曾发生,日后也无人再提。”
姜曦云闻言心里不由一松,旋即手足无措,心乱如麻,站起身不知是否道谢,却见林昭祥又拧过头,不再看她,声音沧桑道:“你是庶出的女孩儿,自幼没了姨娘,并不十分讨父母欢心,吃喝穿戴皆是拿旁的兄弟姊妹剩下的,然你浑不介意,体贴长辈,孝顺乖巧,受了手足欺负也不吭声,对人对事都有容让,仍旧端着笑脸跑前跑后讨人喜欢,让祖母也格外怜爱你。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自小便能看出宽厚,长大必定是个好的,故而说给长孙娶媳妇儿,我第一便想起你来......”顿了好一阵,又轻轻摇头,“可惜,可惜,世事如刀,有时候未曾把人雕得更美,反而把人割得更丑了。望你今后好自为之。”门吱嘎一声推开,又“咣当”一声关闭。
姜曦云身上一软,瘫在椅中,不知怎的,竟刺心难言,数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子悲从中来,她嘤了一声,头靠在椅背上,早已哭得脸上一片冰凉。
林昭祥走出来,瑞珠立刻上前搀扶,他半眯了眼瞧瞧外面的日头,吐出一口气,戏台子上几个小戏子复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林昭祥进了花厅,众人皆站了起来,林昭祥单只在罗汉床边坐下,命大家仍坐下看戏。秦氏连忙上前献茶,又低声道:“大夫刚来过,已经瞧了二弟妹,说是肝郁气滞,一时气迷了心才晕了,如今在床上歇着,无甚大碍,亭哥儿媳妇去侍疾了。”顿了顿又道,“还有园哥儿......”说着掀起眼皮,瞄着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咳嗽一声道:“园哥儿已经知错了,我打发他去抄书了,孩子还小,谁还没个淘气的时候,用心教便是了,再唬着他。”
林昭祥哼了一声,低低道:“慈母多败儿!就是你当年宠爱过甚,老二才没出息,惹了多少丑事。园哥儿有天资,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谁都不准溺爱宠得歪了!”
林老太太素知林昭祥脾性,也不恼,遂不再吭声。秦氏也立在一旁,低头不语。
林昭祥拿眼往外看,只见抄手游廊上,香兰正站在那里跟林东绣说话,风一吹,她头上的滴珠和身上裙裾皆微微摆动,皆可入画。他忽有些感慨,自问自己已活到这把年岁,经历多少风浪,亦算阅人无数,可见了香兰仍忍不住讶异,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却像饱经风霜,谈吐和胸襟也非等闲,难怪身处泥淖却仍能接二连三施救于人。他忽倾过身,对林老太太低声道:“你觉没觉着,那个香兰神态语气,行事举止,有当年沈家长孙女沈嘉兰的品格?”
林老太太想了一回,不禁笑道:“你说起来还真有些像。当初你一径儿赞她行事有规矩亦有仁厚,也不管她比楼哥儿大四岁,就要同沈家结亲,其实她妹妹嘉莲年纪才相当些。”言罢又一叹,“罢了,罢了,都是做了古的人了,那女孩儿活着,不知是什么模样,也该儿女绕膝了,唉,什么都抵不过世事无常。”
☆、331 祭拜
话说香兰无心看戏,在抄手游廊上同林东绣说了一回话,忽见林东绣脸上神色变了变,抿嘴笑道:“哎哟,瞧谁来了。”
香兰扭头一看,只见林锦楼正迈大步走过来,一身风尘仆仆。香兰记得他今日在外有公干,一早就出门了,这厢回来,显见衣裳都没换便赶了过来。
林锦楼走到近前,拧着眉对着香兰左看右看,香兰不禁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衣裳也不换一换?”
林锦楼道:“听说姜家的人又来了?老太爷、老太太为难你了?”也不等香兰答话,便去拉她的手道:“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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