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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夏夜,到了乱世,是难得,是消遣,是一觉醒来不知道国破是否山河还在的苟延残喘。人类的战争史从阿克琉斯到鲁登道夫,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重黑夜,多少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这北地,隔着颜公馆几里地的地方,照旧有着花柳巷歌舞升平,像每一个低音婉转的亡国,藏在历史残败破旧的角落里,叫你不好看见,又十分想看见。
靳筱缩在他怀里,又想起什么,轻轻翻了身,带一点困倦,却还是打起精神,抬了眼同他说,“你那件长袍子,上回让你沾上墨了,我叫吴妈送到城南去洗了。”
四少回了神,低了头,对上她的眸子,笑道,“怎得开始关心这些了?”
他从小的记忆里,姨太太们似乎都终日打麻将,或者跳舞,于是四少也从来都以为,女人娶回家里,便该让她做这些。靳筱不喜欢,那么看杂志和养花,就是她的麻将和舞会,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他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会同他父亲裁剪袍子,她绣活做的很好,老司令也爱穿她做的衣服,常常称赞她做的衣服穿起来舒服。叫旁人看见了,却嘲笑他娘亲出身不好,拿不出什么东西,更没有娘家的助力,便只能费这些心思,做下人的活计。
大约在做官的家族看来,劳动和手艺,都是低贱的东西,就好比他们看农民和手艺人,要么带着对乡下人的鄙夷,要么觉得对方的活计不值几个钱。靠权谋居高位,靠算计维生计的,都瞧不起拿双手编织的人,仿佛用手段用心计去争去算,是多么高贵的事情。
持家这回事,是女人间彼此互相攻击用的,并不真的放在心上,大家族的男人,除了在意家里的账目清楚,也不真的在乎具体谁去烧火,谁来送洗。靳筱突然去关心他一件袍子,甚至到那里送洗,反而让他惊奇。
他怀里的女子伸了伸懒腰,懒懒散散的,“那料子很好,我怕水洗洗坏了,城南的浆洗比家里的好一些,”她把头歪过去,靠在四少的臂弯里,语气带些思索“那是你父亲做给你的,你平日也很珍惜它。”
确然是他父亲难得找人给他做了件袍子。还是四少在留洋时,老司令托人带过去的。其实袍子做大了,因从前未怎么记过他的码子,寻的裁缝只能凭印象去做,最后尺寸并不大合。可四少也很宝贝他,只平日看书得时候才穿上,虽然宽大,但因在家里,也无人在意。
自他娘亲去世后,穿衣这回事,不过下人帮她找裁缝,或者每年逢年过节,大太太会带自己的裁缝过来,为他们做衣服。说是给孩子们穿戴新衣,其实也因为有油水可赚,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偶尔布料粗糙,或者用的皮毛不好,几个哥哥姐姐,自然也都换上了自家裁缝做的衣服,并不说破这些。四少再大些了,便自己去买衣服,自己去寻裁缝。
可那时他已在留洋了,照理不该家里人去管这些琐事,他父亲却托人送衣服给他,还捎了信,说洋人的衣服,总没有自己家的料子好,贴身穿的舒服。
他想到这些,也觉得感慨,呼了口气同她道,“外人都说他很宠小儿子,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想了想,又道,“他许多时候,宁愿花时间在戏子,或者姨太太上,对大哥三哥的关怀,是他必须履行的责任,对我,就像心情好时才挂念的事情,要排到许多事情后头。”
四少难得同他说这些,大约是他心里真的别扭。靳筱笑了笑,合了合眼睛,轻声道,“他会找人同你做袍子,大约是很宠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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